逍遥小散仙(3.18)迷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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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谁是天子
卷之十八:四癫会
混沌未启已真玄,
太虚堪破吾为先,
八荒六合任逍遥,
谁人知我何处仙。
(第一回)一意孤行
「放肆!」皇后一声怒叱。
小玄不由一惊,暗忖雪妃来得真不是时候,皇后极力反对自己亲征云州,她这一登门求援,岂非撞到刀口上来了。
「好大胆子!」皇后已勃然发作,指着雪妃厉声道:「你一个冷宫之人,未有宣召,竟敢于闯到本宫这儿闹事!更妄言恣议,对朝中大事指手画脚!朝廷发不发兵岂是由你一个贱婢左右的!蛊惑圣上该当何罪!」
雪妃泣道:「奴婢只是……只是……」
小玄见事不好,生恐局面不可收拾,忙对雪妃道:「此事朕己有主意,你且回去。」见雪妃犹跪地上,便转对阎卓忠道:「你先送程才人回去。」
阎卓忠应了一声,赶忙上前相劝。雪妃万般无奈,只得磕头告罪,含泪起身随阎卓忠退下。
出了水帘香榭,阎卓忠见雪妃泪流不住,他这些天跟着皇帝,心知此姝早晚再度得宠,遂温言劝慰:「娘娘莫要悲伤,此事圣上定会处置妥当的。」
雪妃一言不发,依旧默默垂泪。
阎卓忠瞧瞧左右,忽压低声音道:「娘娘莫要声张,奴婢悄自多嘴一句,其实皇上非但要派兵援救云州,还打算御驾亲征吶!」
雪妃娇躯一震,错愕道:「此话当真?公公莫不是宽慰我……」
「这等大事,岂敢乱言,奴婢可是亲耳听到的。」阎卓忠继道,「只是御驾亲征非同小可,皇后娘娘极力反对,适才正为此与皇上闹别扭吶!」
雪妃心下万分诧讶,喃喃道:「皇上当真……当真要亲征云州?」
阎卓忠点点头,道:「所以吶,皇后娘娘这不正在气头上吗,雪妃娘娘还是请先回去,皇上自有圣断。」
雪妃脚步愈慢,若有所思。
「圣上之所以对云州这幺着急呀……」阎卓忠欲言又止,停了下方悄声道:「这些日,皇上待娘娘怎样,娘娘心里难道还不明白幺?」
雪妃不觉回头,遥望了水榭一眼,一阵心神不定。
「真是胆大包天!」香榭内的皇后余怒未息,斥道:「这宫里真个越发没规矩了,一个冷宫之人亦敢闯到我这里来!」
「雪妃这不是情急嘛,父亲身陷重围,伤势又重……」小玄劝解道。
「什幺妃?才人!」皇后眼睛瞪得溜圆。
「才人!才人!」小玄赶忙陪道。
「你且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为何对云州那边如此着急?」皇后盯着他道。
「这……这个……」小玄岂敢实言相告,躲着她的目光支吾道:「蝼蚁尚可溃坝,况且奉天侯还是皇朝栋梁,倘若有甚闪失,朕这江山社稷岂非不稳当啦?」
「你当真是这幺想的?」皇后心中微诧,不觉有些刮目相看。
「就这幺想的!」小玄用力点头,朗声道:「你且想想,皇朝四大梁柱已没了南宫阳那根,而今倘再少了奉天侯这根,屋子还不塌了!朕这龙椅才坐几天,屁股都没捂热,能不着急嘛!」
「你啥时候稀罕这张椅子了?」皇后望着他道。
「稀罕稀罕,稀罕得紧!」小玄近前一步,握住皇后的手,「自从有了你这皇后,这张龙椅可就宝贝啦!」
皇后瞟了他一眼,妩媚道:「嘴巴抹了蜜幺?」
「所以这奉天侯应救、要救、必须救啊!」小玄趁机道。
「那你也绝不可离京!」皇后坚决道,压着声道:「你可别忘了你的真正身份,躲在这里尚且不知能不能瞒得下去呢,若是御驾亲征,与文武百臣朝夕相对,迟早要露了馅儿!还有,你留本宫独自在迷楼,万一那夜之事捂按不住,晁紫阁那些余党作起反来,我可怎幺办?」
小玄知她说得没错,不觉一阵头疼。
「总之亲征之事决不可为!」皇后再次强调,语气一转:「我已收到消息,北边平叛大势几定,我爹爹不日就要归来,待他老人家回到玉京,坐镇都中,秦湛余党自然不足为患,待到那时,便可遣唐凤山前往云州增援,奉天侯自可安然无恙。」
小玄一声不吭,心道:「待到那时,我家老丈人早就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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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小玄辗转难寐,恍惚间时而梦见雪妃泪流满面,时又梦见水若伤心欲绝。
次晨醒来,他在床上怔了许久,趁诸宫诸院来向皇后请安之时,便悄悄叫人把阎卓忠找来,命之去召请汤国璋与唐凤山上迷楼议事。
没想到了下午,不见两臣觐见,倒等来了国师卜轩司。
小玄一阵迟疑,这会着实没见别个的心思。
「快请进来!」皇后却道,唇贴他耳边悄声道:「听说国师又寻了好些奇趣之物,要献与陛下哩。」
果不其然,卜轩司命人抬入许多新奇器物,其中一物状如圆盘,只有蒲扇大小,展开后竟是一张百叠任意榻,只是比小玄在蟢房见过的那张大逾近倍。
皇后喜形于色。
「前日炼心殿被毁,臣进献的百叠任意榻已损,听闻陛下同娘娘甚憾,臣特意再觅百宝,重新打造了一具,妙趣愈胜,特来献与圣上同娘娘。」卜轩司道。
「国师有心了。」皇后笑吟吟道。
小玄却只盯着他,几乎就想直问碧家母女的去向。
众宫人又搬抬了好一阵子,礼物方才献毕,卜轩司屡次欲言又止。
「国师可是有事要奏幺?别憋着,说出来吧。」皇后笑道。
「还是臣前阵子所奏之事。」卜轩司道:「巨竹谷中宝瓶竹无数,乃绝佳的炼造材料,无论筑城或造械皆为上乘,倘若能为我用,实是皇朝之福!」
小玄心头一跳,立明其意:「这老家伙要算计婀妍!」
卜轩司继道:「臣已为陛下打造了一支机关部队,倘若再得宝瓶竹之助,必令皇朝大军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岂止宝瓶竹,多半还在觊觎巨竹谷的机关妙术!且一山容不得二虎,于机关术上,巨竹谷与天机岛素来齐名,这老东西想要借皇朝之势趁机吞灭,好来个一家独大!真个厚颜无耻老奸巨猾……」小玄心道。
卜轩司见皇帝半天不语,心底不觉有点发虚,道:「不知陛下意思如何?」
「小爷不乐意!」小玄心里恼道。他已在迷楼上待了段时日,见过了些许朝臣官宦,不知不觉间学到不少东西,开口却是一团和气:「想必国师也知道,眼下烽烟四起,诸路告急,各处皆要用兵,其中云州甚危,为眼前第一紧要之事。」
卜轩司心中暗急,斟酌道:「云州告急,臣已听说了,只是南宫阳有魔道相助,威势浩大,非一时可破。然若皇朝挥军先取巨竹谷,夺得谷中的珍稀物资,炼造无上军械,再以万钧之力增援云州,定可一举扫灭南宫恶贼!」
「国师之言甚是有理。」旁边的皇后插了一句。
小玄却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云州已危如累卵,片刻耽搁不得,巨竹谷之议尚需缓些,国师莫再多言。」
晁紫阁素来暴躁,容不得啰嗦,卜轩司无可奈何,心虽不甘也只得叩首告退,出门前朝皇后悄掠了一眼。
皇后却是目视他处,面无表情。
卜轩司走后,小玄悄吁了口气,心中一阵痛快,忽尔思忖道:「扮做这皇帝倒也不错,只一句话,便免去了巨竹谷的刀兵之祸……对了,还有向阳诸县那边遭灾的百姓,岂不是也因为自己的决择有所受益幺……」
他天性素好自在,这些日来,这假皇帝扮得可谓畏首畏尾心累神疲,此时不由精神一振,觉得做这假天子亦有莫大善处,亦可有所作为。
眼见日渐西沉,用过晚膳,依然不见汤、唐二臣来见,小玄心中焦急,只在榭中来回踱步。
皇后斜倚在几边瞧着他,拈着湃了冰的葡萄懒懒地吮着,忽冒了一句:「你这幺坐立不安的,可是心里边有事?」
小玄忙应:「没事……没事呀。」
皇后冷冷一笑,道:「莫不是在等谁幺?」
小玄微微一怔。
皇后淡淡接道:「倘若在等人,那便不用等了,他们今儿不来了。」
小玄愣住,错愕道:「你怎幺知道……知道不来了?」
皇后神色自若道:「本宫已叫人在止禁门把那两个人挡回去了,说今日龙体不适,无法议事,叫他们改日再来。」
「你!」小玄又惊又恼,「你竟敢假传圣意,阻挠君臣相见!」
「喛哟,好大的罪名。」皇后悠悠应,「倘若你是那晁紫阁,这罪名本宫还真要坐实啦!」
小玄一时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会方争辩道:「我只是要两位大人前来商议,并非一定要亲征。」
皇后冷笑道:「你那点心思还瞒得过我幺,倘若心里没鬼,你又何须鬼鬼崇崇瞒着本宫!」
小玄给她看破,不觉老羞成怒。
「昨儿苦口婆心与你说了那幺多,你却一句都听不进去!」皇后神色一沉,道:「你既然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那也休怪本宫认不得你!」
小玄气得脸色阵青阵白,猛地一拂袖子,转身就走。
「你去哪!」皇后娇叱。
「不要你管!」小玄气呼呼应。
「好啊,我不管,你滚!给本宫滚远远的!」皇后愈怒。
小玄加快脚步,慌得一边的簪儿同镯儿急忙上前劝阻。
「你听着,只要你今日出了这门!往后就别再进来!」皇后厉声喝。
「你说的!」小玄怒道,继朝前行。
「娘娘!娘娘!」簪儿同镯儿拦抱不住,急朝皇后低唤了几声。
「让他滚!滚远远的!不听话本宫要他做甚!」皇后兀自盛怒,一张丽靥涨得血似殷赤。
小玄更是怒不可遏,脚下不停,摔帘就出了水榭,外边众宫人见状,又有哪个敢上前问劝。
他一阵风般沖出雍怡宫,方到门外,阎卓忠已满头大汗地急追上来,卟通跪地道:「陛下莫恼!陛下莫恼!」
「你!嘴巴这等不牢靠!」小玄怒喝,恼极他走漏了消息。
「奴婢岂敢乱说,乃是随行的一个蠢物漏了嘴巴,回头我就去踹死那奴才!」阎卓忠哭丧着脸道。
小玄叹了口气,心头一软道:「算了,这事算了!倘若你去为难人家,我回来就跟你算账!」
「是是!奴婢不敢!皇上圣心仁慈,是那奴才的造化!」阎卓忠迭声应,心底却是暗感诧讶。
小玄继朝前行。
「陛下要去哪里?」阎卓忠在后边追着唤。
小玄心中茫然,只厉喝了一声:「别跟着朕!」
阎卓忠惶然止步,一脸沮丧。
小玄气沖沖地疾步而行,这时已有一念,只想立时回到仪真宫去,不知怎的,此刻心里边对武翩跹竟是无比想念。
眼见快到仪真宫,他却渐行渐慢,倏地立定不动,怔怔想道:「我若是就此撒手不管,奉天侯在云州有个什幺不好,水儿定是伤心之至,待到那时,真谓莫大之憾!」
「只是皇后同汤国璋都极力反对,他俩个不点头,云州之援便万难成行……」他坐困愁城,苦笑道:「我这天子果然是假的,处处受制于人!」
此时日已沉落,周遭一片昏朦,小玄孤立于径道当中,心头千回百转,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尔灵光一闪:「既然这皇帝是个赝货,我又为何受此拘困?」
他眼睛亮了起来,心中陡然有了主意,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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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妃神不守舍地回到栖霞宫,也未更衣,便一头栽倒榻上,想起爹娘身陷危困,只是不住垂泪。
冰儿百般劝慰,然却无济于事,她不过一个丫鬟,又能有多少主意,只好陪在旁边跟着默默掉泪。
主仆俩正在伤心,忽见一个婆子奔了进来,慌张报:「皇上来了!」
主仆俩大讶,雪妃赶忙拭去泪水,略整衣发,便即出屋迎驾,果见皇帝独立在庭中,身边竟无一个随从,急快步上前,跪地行礼,告罪迟迎。
小玄见她鬓发微乱,容颜憔悴,同水若伤心时的样子几无差别,不觉心中一疼,赶忙扶她起来。
雪妃这回没有躲避,疑讶道:「陛下怎幺来了?」
小玄苦笑道:「怎幺,难道我来不得?」
「不是……」雪妃迟疑道:「只是这会……这会……陛下要来,怎没命人先通告一声?贱妾也好準备则个,及早相迎。」
小玄想起平日过来,均在白天,此时已是夜晚,多少有些唐突,心里有些不安起来,道:「临时之意,便没想这幺周全了。」
雪妃垂下眼帘,略作沉吟,方将他迎入阁内,命宫人烹茶侍候,自己陪在旁边说话,此时心中虽急,却也不敢轻易再提云州之事。
小玄心中烦恼,见了她即好了三分,再与之说说话儿,种种不快皆尽烟消云散,瞧着灯下玉人,活脱脱就是深藏在心里边的那个人儿,不觉有些呆了。
「这些时日,不知水儿可曾回家过?」他思念之极,忍不住就要问起水若来,然却始终找不到由头,终不能单刀直入地去追问人家的妹妹吧。
当下东一句西一句地与雪妃说话,聊及园圃中栽种的珍奇花草,方知她精通药石医理,造诣非俗,怕是与二师姐相比也不遑多让,又借着奉天侯为引子,问她家里事情,只盼能说到水若身上去。
雪妃娓娓应答,已没了平日的冷淡,两人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夜渐深浓。
雪妃见他说话间一直面对着自己,虽看不清面具眼洞里的眼睛,却也隐隐有些知觉,初还装作若无其事,后渐敌不住那逼人的注视,不由有些吃羞起来,颊畔耳根一阵微微温热。
「水儿害羞起来,便是这个模样!」小玄如癡如醉,几要直问起水若来。
雪妃见他欲言又止,脸上不觉越来越晕,忽道:「时辰已然不早,陛下请回雍怡宫歇息吧。」
小玄立时闭上了嘴,一声不吭。
雪妃诧色地望了望他。
小玄哼了一声,恼道:「去哪都不去那里了!」
雪妃微微一怔,忽想起早先阎卓忠说的皇后与皇帝闹别扭之言,心中猛然省醒,再思皇帝素来蛮横恣肆,后宫之中唯惧皇后三分,加之此次遇刺之后,只留在雍怡宫中不出,可见又多了几分恩宠,便劝道:「陛下若不回去,恐怕皇后娘娘更要着恼了。」
「由她恼去!」小玄愤然应。
雪妃怔住,屋中一时静了下来,两人相对无言。
小玄不觉有些尴尬起来,猛然想起到这里来的目的,正要说话,却见雪妃微垂下脸,低低声道:「既然如此,陛下若是不嫌弃此处简陋,今晚就这边歇下吧。」
小玄愣住。
雪妃今日冒死闯入雍怡宫,原本只期盼皇帝能发兵援救父亲,万没想到皇帝竟然打算要亲征云州,再想起他这些天来的嘘寒问暖殷勤以对,一见面便要把枕雪阁换回与自己住,接又将江应存放出天牢,可谓情盛意切,对比起之前的蛮横暴戾,愈显珍贵,人非草木,焉能不为所动,一颗心本已冷透,此时却又暖回了许多,方肯放下矜持开口挽留。
小玄心中怦怦直跳,见玉人雪颊生晕,真个娇丽无双,不由一阵心旌摇蕩。
雪妃见皇帝不语,只道默允了,遂对旁边的冰儿道:「去把枕被熏了,就拣那匣陛下前年赐的云帐苏合吧。」
冰儿应了,咬着笑意,欢欢喜喜地往里间去了。
小玄不禁慌了起来,悄忖道:「我这天子可是赝货,她又是水儿亲姐姐,怎可相欺!」倏地从椅上站了起来。
雪妃只道是皇帝已迫不及待,心如鹿撞,低垂着眼帘轻声道:「陛下稍待,且与妾身再说会话儿。」
小玄忙道:「今晚就不在这里歇息了。」
雪妃愕然抬头,眼底掠过一抹失望之色。
小玄忽问:「不知那回天灯现在何处?」
雪妃微微一怔,应道:「就在阁中。」
「如果信得过朕……」小玄停了下,接道:「便将宝灯借与我可好?」
「不知陛下要灯做什幺?」雪妃讶问。
「令堂不是要你设法送宝灯去云州幺,你且把灯交与我,由我带过去。」小玄道。
「陛下当真要亲征云州幺?」雪妃声音微颤,心中一阵感激。
「亲征之事暂难成行,我只是先行送灯过去。」小玄道。
「先行送灯过去?」雪妃诧道,「不知陛下要命哪个送过去?何时前往?」
虽是皇帝开口,但回天灯乃无上之宝,不得不问仔细一点。
「我自己送去,现下就走。」小玄答。
雪妃愣住。
(第二回)夜光潭
雪妃睁大眼睁,还以为自个的耳朵听错了,好一会方道:「陛下是说,要亲自送灯去云州?现在就去?」
「没错。」小玄点了下头。
「陛下乃一国之主,何等之尊贵,岂可亲身涉险,且还走得如此仓促?」雪妃大惊道。
「救人如救火,令尊身受重伤,半刻耽搁不得,朕快去快回就是。」小玄道。
「陛下是要一个人去?」雪妃讶问。
「要是给别人知道,那便走不成了。」小玄应。
「这可如何使得,倘若有丁点儿闪失……」雪妃更是吃惊,心中虽万分感激,然却晓得大为不妥。
「顾不得这许多了,大军出征须诸方筹备,且阻力颇多,皇后及汤相都极力反对,一时半会无法成行的。」小玄道。
「可是……」雪妃道:「陛下忽然没了蹤影,这宫中岂不大乱了,皇后娘娘定要急坏的!」
「让她急去!」小玄着恼道,想起皇后先前那恶语,心犹愤愤难平。
雪妃诧讶万分。
「我会小心的,且会速去速回,先用宝灯先将令尊的伤势稳定住,待回来再设法调兵解围。」小玄又道。
「陛下冒险救援,于妾身恩重如山,可是……」雪妃眸中泪光隐闪,哽咽道,「此处距云州远隔千余里,陛下又如何能速去速归?」
「这个无妨。」小玄道:「我有一驾宝车,可日行数百里,云州距此不过千余里,估摸三、四天便能走个来回。」
他心中断定,皇后找不到自己,非但不敢声张,多半还会设法对外隐瞒,短时间内料无大碍。
雪若心潮激涌,凝眉思量了一阵,忽尔朝他拜了下去,道:「既然如此,只求陛下带妾身一块去!」
「这……」小玄愕住,赶忙扶她起身,道:「那里可是兇险之地,你如何去得……」
「陛下乃万乘之尊尚且去得,贱妾如何去不得!」雪妃不肯起身,毅然道:「陛下孤身赴险,援救的乃是妾身父母,教妾身焉能安心作做那壁上观!」
小玄一阵迟疑。
「妾身在家之时,曾随娘亲学了些许法术医理,虽皆不足挂齿,但遇情急险恶处,或能为陛下添点微末之力。」雪妃苦求道。
「好吧!」小玄心忖这会可不是婆妈的时候,道:「事不宜迟,我们现下就动身,把宝灯送过去,争取早点赶回来!」
雪妃立时起身,道:「陛下请稍待,妾去取灯即来。」
小玄点点头。
雪若快步进入里间,唤过正忙着在帐中熏香的冰儿,低声细细嘱咐了一阵,这才取出一只白狐香袋,却是她的随身法囊,将回天灯收入其内。之前为了去雍怡宫见皇帝,穿戴得甚是整齐,心忖此去路上不便,遂拔去鬓上的玉簪珠钗,用一条飞鸾入云锦罗抹额束紧云发,再将宫装脱下,换上一身淡素衣裳,方从里间出来见皇帝。
小玄见她换了装束,虽是素衣淡妆,却仍难掩丽色,柔媚中反多了一种别样的飒爽风姿,心中喝采,同她走出阁外,瞧瞧周围,就往前庭行去。
雪若也不发问,只慢半步静静地跟着。
两人来到一个空阔处,小玄生怕骨龙动静太大,便顾不得可能被蕩魔堡的人追蹤,从如意囊中祭出鹿蜀车,携雪妃乘了,挥起八爪炎龙鞭,驾驭宝车望空飞起。
未及数十丈高,就惊动了一队在迷楼上空巡逻的凤翎卫,高声呼喝包抄过来。
「扶稳!」小玄轻唤,气贯宝鞭,炸出数团赤焰,四头鹿蜀迈开劲蹄,风驰电掣般朝高远处驰去,顷刻间,已将那队凤翎卫远远地抛在后方。
「好神骏!」雪若赞了一声,道:「是鹿蜀幺?」
她乃仙家之后,本就见闻广博,又知当今天子不是凡人,况且还交结了许多奇人异士,见他有此宝车,并没太过奇怪。
小玄应了一声,忙中朝旁乜去,见她手笼袖中,却能稳稳地安坐座中,心中颇诧。
四头鹿蜀蹄下生风,于百余丈的空中疾驰。小玄知晓云州大致在玉京的西南方,遂辨认星辰方位,一路向西南飞奔。
「陛下可知云州在何处?」雪若问。
小玄摇了下头,道:「我们只往西南走就是,到时路上再找人问问。」
「陛下说此车日行数百里,就算半刻不停,只怕也要一、两天的工夫才能到云州。」雪若道。
「我们加紧赶路,估摸可以节省几个时辰,只是辛苦了这几头灵兽。」小玄道,「你在车上将就着睡会吧。」
「他从前何曾如此体贴过,这半月来变化好大……」雪若心中生出一阵奇异感觉,轻声道:「这路上还要走好久,陛下不如教教妾身怎幺驾驭这车子,也好替换。」
「不用。」小玄摇了摇头,「这鞭子并非车子的原配,须得以真气注入,发出火焰方能驱驭这几头灵兽。」
「这个倒是无妨,妾身在家之时,也曾随娘亲修习过一阵子培元炼气。」雪若道。
「此去云州尚远,这一路需要耗费的真气甚多,你只管歇着。」小玄道。
「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尚且亲自驾车……」雪若停了下道,「妾身倘若不能分担些许,心里边如何安稳?又如何睡得着觉?」
「没事。」小玄心底一阵沖动,几乎就想告诉她,自己不过是个顶冒的假天子。
「陛下就让妾身试试嘛!」雪若娇声唤道。
小玄心头一蕩。这半月来,每次去栖霞宫看她,她皆冷淡以对,连笑容都甚是吝啬,又何尝有过这等娇蛮语气。
「如果妾身累了,再换回给陛下可好?」雪若坚持道。
小玄只好答应,当下将她从后座扶到前边,把八爪炎龙鞭交到她手里,再教她如何挥甩,如何注入真气。
雪若秀外慧中,过不多时,便已掌握了要领,只不知是否因为真气不济,还是功法与八爪炎龙鞭性相不合,只能发出极淡的丝缕火焰,所幸四头鹿蜀早已给炎龙鞭驯服,依旧乖乖顺从。
此后两人轮换驾车交替歇息,不时说说话儿,漫漫长夜竟似短了许多。
到了第二天,两人心皆急迫,依然一路疾驰,中途不曾停歇半刻,那四头鹿蜀果然神骏,始终未见一丝疲态。
眼见日渐西沉,小玄遥遥望见底下路过个小镇,旁边挨着个湖,空中鸟瞰宛如一颗碧蓝色宝石,除此之外,周遭百十里俱是高大怪石,宛如朝天而立的宝塔巨戟一般,景观甚是奇特。
「你饿不饿?」小玄忽问。
「不妨。」雪若应,反问道:「陛下饿吗?」
小玄本欲继续赶路,却担心把她给饿着,想了想道:「这一路急赶,怕是已近云州了,我们且去弄点吃的,正好顺便去问个路。」
「陛下说的是,这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雪妃点头应,她心里也是急欲赶路,然却生怕饿着了皇帝。
小玄当即按下车头,寻镇外一个僻静处下降,落到地上,将鹿蜀车收回如意囊中,这才同雪妃往小镇行去。
「等等。」雪若忽然轻唤一声,秀眸在小玄身上转了几转,最后落在他的脸上。
小玄见她盯着自己的脸,猛然省悟,自己戴着形貎狰狞的七邪覆,进到镇子里怕是要吓着人,还有身上的玄色纱袍绣着龙纹,明眼人一瞧便知是皇室之物,不由一阵踟蹰。
「不如陛下暂且在这里歇息,由妾身进镇子去问路和弄吃的。」雪若道。
小玄沉吟片刻,忽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你可曾见过朕的脸?」
雪妃心中奇怪,不知皇帝为何突发此问,只得应:「陛下从未在妾身面前摘除过面具,因此不曾见过。」
小玄又问:「前阵子的仙灵大会,你可有去观看?」
「妾身乃冷宫之人,未得宣召,焉敢擅去。」雪妃淡淡道。
「那就好。」小玄悄自嘀咕一声,舒了口气。
「陛下说什幺?」雪妃不解地望着他。
「朕问你。」小玄道,「想不想瞧瞧朕的样子?」
雪妃怔了下。
「要不要看?」小玄笑问。
「陛下如果愿意,妾身自然是想的。」雪妃小心翼翼地应答,心中怦怦直跳,情知此事极是难得,皇帝如非对自己极其信任,是决计不肯示与真面目的,这等恩宠,宫里边似乎还没有哪个得到过。
「那好,今日便与你瞧个清楚罢。」小玄两手搭扶住七绝覆边沿,忽然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完全适应了这张邪恶的面具,非但如此,此刻心中竟然生出一种难分难舍之意,不禁暗吃一惊。
雪若屏住了呼吸。
小玄深吸了口气,心中一狠将面具轻轻地揭了下来。
剎那间,雪妃目瞪口呆。
穿透树梢的月光浸染了淡淡的青辉,柔柔地洒落在一张眉轩目秀的面容上,小玄笑意晏晏,暖如和风。
在此之前,雪妃曾经多次想像过面具后边的那张脸是个什幺样子,浮现脑海中的张张面容不是兇神恶煞,便是暴戾狠辣,如若皆不是,那也至少是一张阴鸷险恶的脸,怎幺都没料到,竟然是这样一张阳光灿烂的面容。
一时间,她完全无法将眼前的面容跟那个残暴恶毒穷兇极恶的天子联系在一起。
小玄笑容依旧,将外边的纱袍脱下,露出内里的兜元锦来,但见色如皎月,袖口袍角无风自飘,愈衬得他仪神隽秀器宇非凡。
雪若懵呆着,两眼直直地望着他,她终于看清楚了一直深藏在面具的漆黑眼洞中的那双眼睛,竟是水般清澈星似明亮。
小玄将脱下来的纱袍麻利地对叠几下,同七绝覆一起收入如意囊中。
「其实……天子的容颜就该是这样子的呀!」雪妃忽尔释然,不由暗嘲自己此前胡猜瞎想。
「这下可以了吧,我们进镇去。」小玄道。
雪若静静地跟着他,从前她总是害怕去看皇帝的脸,这会却忍不住频频从旁悄窥。
「对了。」小玄转头道,「人前莫要说漏了嘴,如果有谁问起,我们就以兄妹相称好啦。」
雪若赶忙垂下眼睫,只应道:「折煞妾身了。」
两人从林中走出,过了一座石桥,进入小镇。见镇内灯火稀疏,房屋与中原颇为不同,多以竹料筑成,爬满藤萝,甚是简朴清幽。
他们沿街走了百余步,见前方湖边有座竹楼灯火甚明,料是酒家客栈之类,遂朝之行去,待到近处,瞧清楼前挑着桿酒望,上绣「夜光酣」三字,果然是家酒肆。
两人进入肆内,便有小二迎着,见了他们,面有诧色,原来此地甚是边僻,往来多是饱经风霜的马帮货商,几时曾见过这等俊秀的一对璧人。
店家闻声过来,见他们两个貌若天人,也不禁暗暗讶异,又瞧他们衣裳虽然简素,却是质地华贵,心道好生意来了,忙将两人迎往二楼。
小玄与雪若上了二楼,见七、八张桌子空着,唯窗前坐了个汉子,跟前放了只大葫芦,正捧着碗米线埋头吃着。
店家将两人引到另一张临窗桌前,笑容可掬道:「小店这位子最好,乃是赏景之绝佳处。」
两人朝窗外一望,却是俯临湖水,月光下,但见水色碧蓝,蕩漾着梦幻般的亮彩,几不似人间能有,湖岸上满是细密的凤尾竹,于夜色中晕融成一片片朦胧的绿,与湖水交相映衬,画境般醉人魂魄。
两人轻吸了口气,小玄赞道:「好美!」
「这湖叫做夜光潭,待到后半夜,水上奇光晃耀,还有更动人处。我们这里边远,周围又都是大石,路不好走,因此知者不多,然此湖实是云州最美的湖。」店家答。
「此处是云州地界了?」小玄忙问。
「此地以这湖为名,叫做夜光镇,位处云州与中州交界处,隶属云州。」店家答。
「店家贵姓?如何称呼?」小玄问。
「免贵,小人姓安。」店家毕恭毕敬应道。
「安老板可知晓坠星岭在何处幺?」小玄问。
安老板面色微变,道:「坠星岭向西南去,距此二百余里,咱云州的晶墨玉便是出自那里,不过那边眼下可去不得。」
小玄佯做不明,问:「这是为何?」
「皇朝兵与云州兵正在那里厮杀,听闻云州兵还到处抓人,把方圆百里的百姓都捉光了,据说要修筑什幺圣坛。」安老板道。
「店家!」坐窗边的那个汉子忽插声问:「借问下,那圣坛建在何处?有甚用处?」
那汉子衣衫粗鄙,只叫了一碗米线,安老板爱理不理道:「这个咱哪晓得,只听那边过来的客人说,千万莫去,否则有去无回!」
小玄正要细问,却见店家摆摆手道:「还是莫说这个,两位贵客莅临小店,不知想尝些什幺?小店的汤锅最是地道,把那羊肉、狗肉、驴肉做一块炖,色香味俱全,佐以小店自酿的美酒,尝了教人还要再来!」
小玄听得心馋,却虑汤锅费时太多,道:「还是来点简单的吧,就上些汤面什幺的好了,我们吃完赶路。」
那店家颇显失望,又道:「我们云州的米线,也是十分美味的。」
小玄便要了两份米线。
过不多时,小二捧了个大盘过来,上盛两碗热汤,两份米线同鸡脯肉、猪肚头、乌鱼肉及油发鱼肚等几碟伴菜。他自后厨出来,一路就只顾贪看雪妃,走到桌边,不料脚下给椅脚绊着,身子一晃,手上拿不稳,碗里的汤汁猛地甩出,顿时泼了小玄一身。
那汤乃是泡米线用的肉汤,上面覆着热油,滚烫无比。
雪妃吃了一惊,只见安老板快步奔来,朝小二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幺?废物!」
只因「废物」两字,德妃便命丧皇帝脚下,此事已传得宫中人人皆知,雪妃心中暗叫不好,生恐皇帝就要暴起伤人,迟疑了瞬息便伸出柔荑,轻轻牵住了小玄的手。
若在从前,她也不敢轻易阻拦,但经这半月来的相处,不觉间对皇帝已感比往时亲近不少,此时方能鼓起勇气。
岂料皇帝笑吟吟的,也不生气,只道:「没事。」
雪妃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只觉今时的皇帝与往日真个判若两人。
安老板忙不迭用袖子帮小玄揩拭,口中连声陪罪。
小玄道:「我自己擦好了,去忙你们的吧。」
安老板这才罢了手,喝骂小二再去上汤。
小玄道:「对了,烦店里再蒸几个馒头,切两斤熟牛肉,我们要带走。」
安老板迭声应了,赶忙去后厨安排。
小玄回过神来,见雪若正牵着自己的手,几根兰指微微轻颤,不由心头一跳,瞬时想水若来,心中又是一疼,还道雪妃是怕自己烫着,忙道:「没事,我身上的衣服是宝物,水火难侵的,没烫着。」
雪若怔怔地望着他,松指缩了回去,却见嘴角慢慢弯起,欢喜道:「陛……哥哥真是改变了许多。」
小玄陡然警醒,心中暗忖:「我可别一下子跟那恶魔相差太多,免得她生疑……」旋即又想,「她便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早晚都是我大姨子,难不成还能瞒她一辈子……」
须臾小二重上了热汤,小玄同雪若下了米线,拨入伴菜,正吃间,忽闻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有许多人上楼。
「客官们楼上请!」安老板的声音。
「劳驾快些上菜,我们还要赶路。」一个清逸声音响起。
小玄本没在意,听见这个声音,登时心头一颤,此时他恰好面对着楼梯口,抬头望去,见安老板引着一个女子率先上来,那女子妙目朝店里随意扫了一下,瞧见小玄,顿时愣住。
两人四目相交,各自诧讶。那女子长削肩瘦腰,模样柔弱,然鬓若刀裁颊如剑削,一双湛然有神的妙目隐蕴威仪,正是雪涵。
「大师姐!」小玄喉头一哽,就要叫出声来,却见雪涵迅朝他打了眼色,张唇比了个口型,便即转过身去,招呼道:「师伯、师叔这边请。」
小玄见她神色有异,心中疑惑,旋见从楼梯又上来一人,却是个鬓如霜雪慈眉善目的老妇,手柱长杖一身仙风瑞气。
「三师伯!」小玄一眼便认了出来,老妇正是黎山老母。
在她后边,又有两个中年男子跟着上楼,一个狮鼻豆眼,五短身材,穿一领云鹤大袍;另一个却是身材高瘦,长耳短须,头戴星冠足踏芒鞋。两人五官虽皆粗俗,瞧去却偏是古风峥嵘令人不敢逼视。
小玄猛然想起,上次离开千翠山之时,乙鹤道长曾经告诉自己,他的两个师叔晏明、朱晃已经上了逍遥峰,怕是为他而来。
「难道是他们……」他郑惊疑,又见一个身穿白袍、腰悬长剑的青年男子出现在楼梯口,但见天庭饱满刀眉方额,目中精芒如电。
「是他!」小玄心中暗叹一声,原来此人乃是重元子门下首徒洞玄祖师的得意弟子,姓杨名奕,据说根骨奇佳天资过人,深得洞玄祖师衣钵,一门炼魔剑法出神入化,更得重元子亲赐随身多年的神兵——清明宝剑,已隐为太乙玄门四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名号辟邪公子,于地仙界极是响亮。
小玄之所以认得他,乃因一年多前,大师姐雪涵同二师姐李梦棠回山不久,此君便也上了逍遥峰,口称恰巧路过,顺道上山来拜见师叔。
小玄当时见他似对李梦棠有意,心中颇不痛快,便以切磋之名与之交手,然却输得灰头土脸莫明其妙,因此印像甚深。
杨奕上了楼,便稍侧身子,朝后边道:「几位师妹这边请。」
旋见三个仙子似的少女鱼贯上楼来,小玄胸口一震,原来正是李梦棠、程水若及夏小婉三个师姐。
「怎幺不见师父?」小玄暗觉奇怪,隐隐不安。
雪涵忙前忙后招呼众人入座,有意无意地阻挡众人的视线。
小玄心中怦怦直跳,装作要看窗外风景,掉转过椅子,背对着玄教众人。
就在此际,雪妃与水若几乎同时瞧见了对方,姐妹俩微微一怔,目中大有诧讶之色。
玄教一行人分两桌坐定,几个晚辈摆碗放箸烫杯斟茶,雪若同水若各自转开头去,不再对视。
小玄眼角偷望,见几个师姐皆寡言少语,脸上几无笑容,心中甚是难受,忖道:「倘若不是出了我的事情,她们又怎会如此……」
雪妃生怕玄教众人瞧见自己与水若长得相像,也悄转椅子,边吃边赏窗外景色。
过不多时,店家店小二已上了饭菜,逍遥峰四姝默默吃饭,一个个似是心事重重。
「多吃点。」杨奕瞧瞧她们,轻叹了口气道:「九师叔上凤凰崖,也未必不是好事,真珍洞乃吾教圣地,能在那里修行,也是一种福分。」
「师父怎幺去真珍洞了?莫不是……因我而受罚的?」小玄心头剧震。
(第三回)有缘千里来相会
「福分?」水若脸色一沉,冷冷道,「你这幺喜欢那里,怎幺不去!」
「真珍洞岂是想去就能去的?」杨奕笑了笑,道:「倘若能去,我还真是乐意,便是守它个十年百载也心甘情愿。」
水若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夏小婉皱皱眉头,咬了咬唇,雪涵同李梦棠皆沉着脸。
小玄胸口生痛,一阵难过。
杨奕笑着摇了摇头,转向两个中年男子,道:「晏师叔、朱师叔,你们奔波数月,可有寻获那遗孽的蹤影?」
「果然是晏师叔和朱师叔……」小玄心中暗懔。
原来那五短身材的便晏明,于重元子门下排序第十五,深谙追蹤之术,修如意神游,能上天入地信步诸界,除此之外,御甲术的造诣亦极深,能役千百神魔鬼怪。
那高瘦身材的是朱晃,于重元子门下排序第二十三,修如意乾坤中的机关法门,各种光怪陆离的陷阱术自成一家,更炼就一只神出鬼没的如意巨手,专擒邪魔。
两人于玄教中任灵官之职,乃玄教遣入尘世的使者,专门追捕四方邪魔,于尘世中的名头尚在易寻烟等人之上,世人敬称双日天师。
「本来有点眉目了……」朱晃摇了下头,道:「我等正要去寻他,然天下风云突变,教尊命我等先去助你方师弟,铲除暴君以还人间清平,方为当今首要大事。」
「两位师叔上逍遥峰,果然是沖我来的……」小玄心中苦笑,「眼下去助方少麟,要对付的却依然是我这个『暴君』……」
雪妃在对面凝望着他,眼眸中满是忧色,心中悄叹:「如今天底下几乎人人恨他,倘若给这些玄教高人发现是他,只怕便要即刻发难。」
「只能容那孽畜再逍遥多几天了!」杨奕叹道,「可恨玄狐一脉最擅蛊惑女人,天地之中,不知已有多少女子深受其害!九师叔心性高洁,方得执掌太幻图,却亦把持不住,真谓一时糊涂矣!着实可惜可叹!」
逍遥峰四姝皆沉着脸,一声不吭。
小玄心头突突直跳,一腔沸血皆涌上了脸,他深吸口气,心如刀割地思道:「师父因我,竟遭如此羞辱!」
雪妃讶然地望着他。
「卓奕,吃饭,莫论长辈长短。」黎山老母淡淡道。
杨奕苦笑道:「我只是一时感慨,深为九师叔不值,几位师妹切莫往心里去。」
「你三师伯的话,没听见是幺?」晏明豆眼一翻,朝他瞪了一眼。
「是我言重了。」杨奕笑道。
「小婉。」水若忽道,「这里有人嘴巴好臭,我们换张桌子吃饭!」说着站起身,端着碗筷坐到旁边的空桌上去。
「我陪师姐。」小婉道,也捧着碗跟了过去,同水若坐在一起。
「哎,瞧我!」杨奕抱屈道,转目望向李梦棠,柔声道:「梦棠,你不会也怪我吧?」
李梦棠眉心微蹙,道:「倘若你再说这种话,一会各自赶路。」
「不说了,不说了!」杨奕迭声道,这才住了嘴。
吃了一会,水若放下筷子,对小婉道:「我吃好了,到廊上透透气去。」
小婉觑了眼她的碗,叹道:「你怎吃这幺少?」
「饱了。」水若应,起身穿过几张桌子,逕往游廊走去,出到外边,又直行至边角处方才停下,扶栏远眺。
雪妃瞥了廊上一眼,忽对小玄悄声道:「我去会就来。」
小玄点了下头。
雪妃离座,也往游廊走去,佯作观景,悠悠逛到雪若旁边。
此时两人位处游廊角上,玄教众人给墻壁挡住,而小玄所坐之处恰能通过一扇窗户斜里望见她们,忽见水若转过身来,一头扑入雪妃怀里,雪妃紧紧抱住,姐妹俩肩膀皆俱轻颤,似在哭泣。
水若身子不住拭泪,悲恸难抑,雪妃轻拍着她的背心,目中蕴泪。
姐妹俩低声交谈,此时相隔甚远,周围又嘈杂,小玄暗运真气,凝集耳力去听姐妹俩说话。
「你要去哪?怎幺不在宫里?」水若问。
「你呢?怎幺下山来了?」雪若不答反问。
「教尊说当今天子长恶不悛、罪贯满盈,已是天地难容,天下人人可诛……」水若说到这里,忽地停住了话头,瞧了瞧姐姐。
「小声点!」雪若道,悄往小玄这边掠了一眼,心中怦怦直跳,生怕雷霆震怒,所幸皇帝依旧埋头吃饭,料是没有听见。
水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问:「同你一起的那个是谁?」
「是……是宫里边的人。」雪妃含糊应。
水若只道是宫里派出来护送她的禁卫,没再多问,把声音压得更低,接道:「教尊说,天道循环,今已至更朝换代之时。我教四代弟子方少麟乃天玑星降世,不日将成人间新君,命各处门人入世助他。我师父因过闭门修行,我们师姐妹几个随三师伯下山,前往大泽去助方少麟。」
小玄听得一清二楚,不由低头苦笑,嘴里吸汲着米线,然却完全不知滋味。
「就是这个方少麟突然出兵云州,阻断了皇朝军的后路……」雪妃低声道:「爹爹与娘亲因此给困在坠星岭,爹爹还受了伤,这消息你知道幺?」
水若点点头,目中泪光流转,道:「听说方少麟目下正率部扼守在铁峡关,乃云州通往中州的必经之路,我随三师伯下山,既是奉教尊之命,也是为了去见他,盼他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到时能网开一面,让爹爹过去。」
「此事难了。」雪妃摇头道,「他今非昔比,做的是大事,天下瞩目,你不过只是同门小辈,岂能求得动他?」
水若默不作声,心知姐姐说得没错。
雪妃叹道:「况且爹爹给南宫阳困在坠星岭,人马伤亡过半,能否到铁峡关还是未知……」
水若泪如雨下。
雪妃瞧得心疼,取出帕子为她拭泪,又道:「娘亲飞符传书与我,说爹爹伤势极重,需回天灯续命,要我设法送过去。」
水若立时道:「我二师姐医术高明,她炼制了一种丹药,唤做千珍守元露,用料极珍,能起死回生,我跟她求了一滴,本想悄悄给爹爹送去……」
听见千珍守元露,小玄心中一动,转身悄朝李梦棠望去,恰逢她无意间游目过来,赶忙回身垂下头继续吃饭。
李梦棠微微一怔,忽尔呆住,只觉对桌那人的背影无比熟悉。
「别看。」雪涵低声道。
李梦棠回过头来,见雪涵不动声色地打了个眼色。
「是他。」雪涵压着声道。
李梦棠心口猛然疾跳起来,强抑好一阵,方才压下再次转头的沖动。
「这路上始终与同门一起,正愁无法送药,这下好了!」水若接道,将一只小瓷瓶交与雪若,「药藏在丹丸里边,咬破服下即可,姐姐先带去给娘亲,我见过方少麟,便设法赶来与你们会合。」
「眼下兵荒马乱,你一定要处处留神。」雪若叮嘱道。
「姐。」水若叹了口气,迟疑道:「今上不仁,世人皆欲诛之而后快,你在宫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须及早思量脱身之策。」
雪若默然不语,眼角又朝皇帝瞟了一眼,心下黯然。
「姐。」水若心疼地抱住她。
「你回去吧,免得出来太久,教人生疑。」雪若道。
姐妹俩握紧双手,凝视彼此的眼眸中泪光闪动。
雪若回到桌前,见皇帝目光追着水若,直随她回到座中,低声道:「陛下瞧她,可是与妾身长得甚是相像?」
「她是谁?」小玄佯做奇怪。
「她是妾身的胞妹,我爹说她根骨与众不同,自幼便送到山上修行,没想在这里遇见。」雪若道。
小玄哦了一声,悄盼她说下去,又怕她起疑心,只道:「她可知晓令尊受伤之事?」
雪妃点点头:「她给了我一样仙家的丹药,要我带去与爹爹服用。」
小玄道:「如此甚好。」
就在这时,店小二过来,收去几只空碟空盘,换了茶水,在小玄跟前留下一张对折的小纸条,转身走了。
小玄微微一怔,把纸条捏在手心里打开,见上边写着一行秀丽小字:「走,两位师叔要捉你。」
只一眼,他就认出来是雪涵的字迹,在逍遥峰之时,这个大师姐就常代崔采婷教他读书写字。
小玄一阵紧张,暗忖道:「三师伯心地仁慈,多半不会太为难我,可是两位师叔嫉恶如仇,行事雷厉风行,只怕真要捉我上凤凰崖见教尊……我若被擒,坑了自己也罢,救不了老丈人可就糟了!」
他愈想愈惊,只是玄教众人的两张桌子就在楼梯口边上,如此走过去,就算几个师姐不声张,但那个杨奕可是见过一面的,倘若还记得自己的样子,便要坏事。
「当真动起手来,不知走不走得脱?我独自一个或许还有机会……」小玄担忧地瞧瞧雪妃。
他早已耳闻两位师叔的厉害,非但修为高深,追蹤、陷阱及御甲诸术更是名扬天下。
况且还有个杨奕,在逍遥峰上可是交过手的,只记得当年败得稀里糊涂,连人家的修为究竟有多高都没摸清楚。
另外,大义面前,三师伯黎山老母到底会不会出手,还是个疑问。
他如坐针毡,正苦思脱身之策,忽听楼梯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安老板连声招呼:「楼上请楼上请,少爷少奶奶们留神脚下!」
转眼一行人走上楼来,有人道:「店家,你这里哪儿赏景最好?」
一听这声,小玄心中不禁一跳,转头悄望,只见一男三女站在楼梯口,竟是逍遥郎君同他那三个贴身丽姬。
四人皆是华衣丽裳,犹如某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携眷出游,不同往时的是,今次三个丽姬未裹面纱,皆以真面目示人,她们个个都是绝色,同逍遥峰四姝交相辉映,一时间,楼中争妍斗艳丽色无边。
旁边的店小二眼花缭乱,他自打出世以来,几时见过这幺多天仙般的女人同现眼前,只瞧得目瞪口呆。
「坐窗边最好,赏景窗边的位置最好!」安老板忙应。
逍遥郎君抬眼朝窗边看去,恰与正在悄窥的小玄四目相对。
「不好!」小玄暗叫,心忖此君太过耀眼,倘若这时跟自己打招呼,势必会将众人的目光引过来。
所幸逍遥郎君只是掠了他一眼,目光便转开了,并未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三个丽姬更是一脸傲色目不斜视。
小玄悄吁了口气,赶紧回头继续吃饭,心中却又奇怪,逍遥郎君为何如此识趣。
「这几人邪里邪气,来路怕是不正。」杨奕低声道。
晏明及朱晃皆盯着逍遥郎君,若有所思。
「我们有事在身,莫要旁生枝节。」黎山老母道。
安老板将逍遥郎君一行引到窗边,见靠窗的两张桌子都坐了人,瞧瞧小玄同雪妃衣饰非俗,不似好惹的主,遂转到另一桌,觑见那汉子的碗中已空,便要赶人:「客官不是要赶路幺,吃好了便把帐结了吧!」
「再来盘葱花炒鸡蛋。」汉子慢悠悠道,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安老板错愕,不禁气结。
「这位置赏景,的确不错。」逍遥郎君瞧着窗外道,身边的龙九公主探手入袖,拈出片的薄薄叶子来,柔荑轻轻一弹,叶子便离了指尖,飘飘落在那汉子的跟前。
「这片叶子,跟你换这张桌子。」龙九公主对汉子道。
汉子的目光落在叶子上,但见脉络清晰,做工精美,流耀着黄澄澄的芒彩,毫无疑问,是片成色十足的黄金叶子。
一旁的安老板只瞧得两眼发亮。
「不换。」汉子竟然道。
「不换?」安老板叫了起来,「瞧清楚,这可是片金叶子!」
「金子虽好,然这一窗景色愈佳矣,君不闻,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那汉子摇头晃脑地吟,指尖搭住金叶,慢慢地推回桌子的另一边。
龙九公主黛眉一轩,就要发作。
逍遥郎君却抬手拦住,转过身望向那汉子。
那汉子抬起眼皮,迎住了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逍遥郎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汉子,似乎在品鑒什幺古玩宝器。
那汉子也从容不迫地瞧着他,两人皆俱不烟不火,一团和气。
「想要赏景……」那汉子微笑道,「不如一同坐坐好啦,我这葫芦里恰有好酒,共饮几口可好?」
「好!」逍遥郎君竟道,一掀袍角,怡然入座,三个丽姬微愕,依然立在逍遥郎君身后。
「你运气不错。」汉子拿起跟前的大葫芦,轻晃了下,笑道:「此酒可是无上佳酿,世间难寻的……」
「少爷要尝些什幺?小店的汤锅……」安老板赶忙推介,那片黄澄澄的叶子,更加证明了眼前的贵客是个豪爽的主。
「好的只管上。」逍遥郎君挥了下手。
安老板连声应喏,欢欢喜喜地去了。
忽尔一股酒气四溢,满楼皆香,原来那汉子拔开了葫芦的塞子。
尚隔着七、八步远,小玄竟然闻得清清楚楚,身子不禁打了个激灵,只觉奇香无比。
汉子瞇眼对着葫芦口深深吸嗅,拿起来喝了一口,整个人夸张地哆嗦了下,咂了咂舌,仿佛尝到的是什幺琼浆玉液世外仙酿。
逍遥郎君静静地瞧着他。
「尝口?」汉子陶醉地吐出口气,将葫芦小心翼翼地朝他推了过去,仿佛碰触的是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
龙九公主一把抓起葫芦,取了桌上的杯子,便要倒酒。
「且慢!」汉子急声叫道。
龙九公主停住手,冷冷地注视着他。
「此酒非同寻常,沾了俗物,便要将这奇酿糟蹋了!」汉子念念叨叨道,「我这葫芦其貌不扬,实则是个宝贝,此酒离了原来的坛子,便只有它可以相配了!」
「我家公子什幺酒没尝过,这等啰嗦!」龙九公主瞪眼道。
逍遥郎君微微一笑,从龙九公主手上接过葫芦,就着葫芦嘴便饮了一口,竟然半点不嫌腌臜.
他身后三姬俱是眉心微蹙,暗自诧异,却见逍遥郎君仰首往椅背一靠,闭起了眼,半晌不语,不由越发奇讶。
「怎样?」汉子笑问。
逍遥郎君轻吁了口气,道:「世上无双。」
小玄听得惊奇,忽闻有人叫道:「咦?好香!好香!」
众人望去,见楼梯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身材魁梧,腰头悬着只皮表斑驳的灰褐葫芦,满腮胡须,两道粗浓的眉毛底下配的却是一对昏昏沉沉的眼,如醉似睡。
「李大哥!」雪涵同李梦棠齐声轻唤。
「雪姑娘,李姑娘,你们在啊。」那人随口应了一声,站在楼梯口东张西望。
「是他!」小玄一眼便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在迷林中遇见过的李不。
李不鼻子用力地吸嗅几下,眼睛从小玄身上扫过,停在了逍遥郎君手中的大葫芦上。
「李大哥,不如这边一起坐坐。」李梦棠起身招呼,一脸敬意。
「好香的酒!」李不咂咂唇,朝她摆了下手,着魔似地朝逍遥郎君走去。
「好大的架子!」杨奕冷笑一声,心中暗恼此人没把李梦棠放在眼里,问:「这人是谁?」
「别乱说话,是天道阁四绝其一的李不大哥。」李梦棠低声道,有些不满地掠了他一眼。
「便是那个名号天影,至今未尝一败的李不?」杨奕想了想道。
「正是。」雪涵应,也是满面敬色。
「他遇见的,都是些什幺样的对手啊?」杨奕哂然一笑,他乃太乙玄门四代弟子中的翘楚,对这种江湖草莽还真瞧不入眼。
黎山老母忽然微抬眼皮,朝李不的背影望了一眼。
晏明与朱晃却是对望一眼,眼中隐有疑色。
李不走到逍遥郎君身旁,忽然咦了一声:「是你?」
「是我。」逍遥郎君连头都没回。
「好巧,你怎幺会在这里?」李不笑问。
「我听闻这夜光潭景色奇佳,便过来转转,瞧瞧是否名副其实。」逍遥郎君停了下,这才转过身来,星似地漆眸盯着他:「你呢?又怎幺会来此处?」
「我?」李不微笑道,「我来会会故人。」
两人四目相交,似乎皆在对方的眼里寻探着什幺。
(第四回)与尔同销万古愁
「葫芦里的酒好香!」李不舔了舔唇。
「葫芦是他的。」逍遥郎君抬起下巴,示意了下桌子对面的汉子。
李不哦了一声,转头望去,瞇眼打量那汉子。
汉子微微一笑,瞧瞧李不腰头的葫芦,道:「你也想尝尝?」
李不吞了下口水。
「那就来一口吧。」汉子道。
李不遂从逍遥郎君手上取过葫芦,嗅了嗅,仰颈就饮了一口。
「怎样?」汉子笑问。
李不握着葫芦,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好一会方说出话来,满面销魂道:「果然绝了!为了这酒,天涯海角都去过了,没想却此处遇见!」
那汉子哦了一声,笑道:「既然如此,何不坐下来,共饮几口。」
「妙极!」李不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地又饮了一大口。
那汉子微笑瞧他,面肌轻抽了下,似乎有些肉痛。
这时店家与小二已备好了菜肴食材,摆上炭炉放上汤锅,将那羊肉、狗肉、驴肉及果蔬流水般端上来,很快便铺了满满一桌。
三人便就着酒大快朵颐,只把邻桌的崔小玄馋得连吞口水,肉食果蔬尚可抵挡,但那酒香可就几要勾走了他的魂。
「兄弟贵姓?怎幺称呼?」李不问那汉子。
「在下姓师,名南生,大伙儿都叫俺阿南。」那汉子道。
「阿南兄弟,可否说说这酒是从何而来?」李不问。
「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俺遇见过一个女子,也就是这酒的主人……」阿南道。
「这酒的主人?」李不微微动容。
「你说你遇见着了这酒的主人?」逍遥郎君盯着他道,一副意外之至的表情。
「对呀,当时她站在一个大坑前犹豫,俺问她有何难事,她说她要捉一只大鼠,就藏在坑里边,但嫌坑中污秽,不想下去。」阿南道。
小玄嗅着酒香,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俺见她肌肤细嫩衣裳漂亮,果然不好弄脏,于是自告诉奋勇,下坑里去帮她捉那只大鼠。」阿南继道,「没想那坑里还挺深,沟壑纵横,俺在黑暗中掏摸了三天三夜,终于捉到了那只大鼠,还一不留神弄断了三根肋骨。」
玄教众人不觉间给他的叙述吸引住,水若心中愁困,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好笑,悄对小婉道:「这人好笨,一只大鼠居然捉了三天三夜,还弄断了三根肋骨,不过毅力可嘉!」
小婉掩嘴悄笑。
李不同逍遥郎君却是静静听着,一时都忘了喝酒。
「等俺把大鼠交给那女子时,那女子甚是高兴,便送了俺一坛子酒作酬谢,说是她亲手酿的。」阿南道。
「难得难得。」李不道。
「你赚了。」逍遥郎君竟然道。
「是啊!」阿南点点头,「俺也没想到这酒如此好吃,可惜只有一坛,每次出门便装些在这葫芦里,偶尔一口,快活胜仙。」
李不拍拍腰头的葫芦,赧颜道:「我这里边也有好酒,本亦想分与你们尝尝,只是一吃此酒,便拿不出手啦!」
小玄愈听愈奇,闻着那勾魂的酒香,正自心痒难挠,忽闻李不叫道:「哎呀,那边坐着的不是方兄弟幺?」
小玄转目望去,见李不正朝自己微笑,心中一个鹘突,猛想起在迷林之时,对他及惊虹七仙子谎报的名字就叫「方」少麒。
「咦,少国师怎幺在这里?幸会幸会!」逍遥郎君也朝他叫了起来。
两人就像是刚刚瞧见他一般。
小玄头大如斗。
雪妃微微一怔,听称呼完全不对,只道是对方认错了人。
「该来的终归躲不过……」小玄心中苦笑,侧过身压住嗓子朝邻桌作揖道:「李兄,逍遥兄!」
他这一回应,水若同小婉便都瞧见了他,陡觉得此人背影熟悉之至,心中皆自诧异。
「方兄弟这是要去哪儿?抱雪道长可还安好?」李不叫道。
「蒙兄挂念,他老人家很好!」小玄微笑道。
「迷林一别,甚是想念,这边有稀世珍酿,何不过来坐坐,一同喝两口!」李不又道。
小玄早已按捺不住,心里虽然忌惮玄教众人识破自己,却也不愿在这几人前面露怯,索性起身走了过去。
「来,尝一口!」李不把葫芦递与他,仿佛那酒是他的一般。
「那就不客气了!」小玄接过葫芦,压住心底的急迫,作从容状饮了一口,登感一道香得出奇的辛辣自喉管直落入腹中,过处无不畅快,最奇的是,他何等之酒量,岂知只此一口,酣意即起,如卧山巅云端,如沐瀑底涛峰,整个人欲飞欲蹈快美胜仙。
他从前喝到好酒,多少能说出点名堂,而眼前这酒,只知道好,至于好在哪里,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猪家客栈那十五年的水晶潭,糖妃那柔然国进贡的醉花阴,皇后那家酿的翡翠春,还有自己用玉红草酿造的天仙三步软,跟这酒一比,简直就成了淡茶白水。
「没哄你吧?」李不笑望着他。
「这酒叫什幺名字?」小玄一脸销魂。
「俺也不晓得,酒的主人没告诉我。」阿南道。
「不如我来猜猜。」逍遥郎君忽道,望着他问:「这酒的主人,容颜风姿是否与酒一样,亦是世上无双?」
阿南想都不想,立即点了点头。
「那我知道了。」逍遥郎君道。
「我也知道了。」李不道。
「知道了?」小玄一头雾水。
「难道……你不知道?」逍遥郎君盯着他微笑。
李不也在瞧他,笑容有些古怪。
「我知道什幺了?」小玄云里雾中,暗自生疑。
「来,坐下喝酒,其他的,时候一到自然便知!」李不意味深长道,拉他坐下,叫道:「难得相逢,咱们多喝几口!」
接下一只葫芦便在桌上轮转,四人酒量过人,均有那千杯不倒的本事,只是今次所遇的乃是天地中数一数二的佳酿,不过数巡,赫皆有了七、八分醉意。
小玄只觉神魂欲飞,早将此前对逍遥郎君的避忌、对李不的警惕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就连那头一回遇见的阿南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