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在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且说北京城内有一地赖,姓于名得山,本当地外城农夫于老者于贵之子。自幼生得身强力大,性暴如雷。不喜读书耕地,专好使棒耍拳,嫖赌游蕩,不务正业。起初于老者还加以管束,谁知愈来愈兇。那于得山非但不从于老者的管教,反而倒打起老子来。于老者年近八旬,只此一子。在先过于溺爱,养成他的骄纵。到了这时,心中是又疼又气。疼的是,辛苦积来的几亩薄田,眼看要被蕩子挥凈,那从小双手捧大的宝贝儿子,不免要讨饭度日,想着着实心疼;气的是,得由自幼娇生惯养,百事依顺,指望他能养老送终,哪知他非但一点恩义不报,反倒倒行逆施,打起老子来,想着也着实生气。于老者连疼加气,外带着急,得了一场夹气伤寒。年高之人,经不住风霜,不上几天,便呜呼哀哉了。
这也是于老者溺爱不明,过分宠爱儿子,又加上于得山的天性乖戾,才放纵成忤逆的枭子。倘若于老者自幼便加以管束,教以大义,那得山无论怎样不学好,也不致忤逆到这份上。俗语说的好,爱子是杀子,正应了这句话。
閑言少叙,于老者一死,于得山更是无拘无束,落得耳根边子清凈,恣意挥霍。不上三个月,把老爷子的几亩薄田,花个精光。他也不在心上,仍旧在街头巷尾,无事生非,出头惹事。市上人替他起了个混名,叫作“小白狼”。这小白狼一到,人人惧怕,个个胆寒。虽然他已穷无立椎,却到处有人供奉,也饿他不着。他又同一帮无赖赌徒结拜,号称十兄弟。狼狈为奸,招非作恶。看官,你道这十兄弟都是谁:
飞天豹刘虎
红脸夜叉侯喜奎
磁公鸡赵三
活无常胡二
大弹子李文全
无二鬼吴来子
小白狼于得山
大莽牛周心田
赛尉迟慈波
催命鬼崔四
小白狼同这十人勾结,成群合伙,聚赌窝娼,无所不为。人家惧怕他们强横,莫不退避三舍。小白狼又姘上一个寡妇张氏,混名张小脚。
原京师小家之女,自幼在娘家时,便风流自赏。喜得是自家两只金莲,裹得纤小,足足三寸,一时没得对儿。便每日站立门前,将两只小脚,趸出门坎,招蜂引蝶。
以后居然勾搭上一个盐丁,名唤张泰来。二人明来暗去非止一日,闹得邻里皆知。家里因为她的名声不好,谅也说不着人家,就将错就错,把她嫁过去。那张泰来二十多岁硬帮帮的一条小伙子,娶了张小脚不上一年,却日夜咳嗽,害起痨病来,瘦得剩了一把骨头。不用说是床笫之事,就是起床也来不及,那盐丁也被革掉了。张小脚倒有办法,仍旧使她那老套子,将小金莲趸出门坎一站,就不短吃穿花用,反倒比以前张泰来每月领的饷还多。那张泰来卧病在床,自家已没了养家小能力,靠着浑家两只小脚挣钱养病,也只得甘心情愿作活乌龟。
张小脚天性好淫,虽然老公病成色痨,眼看灯尽油干,在没客陪他过夜时候,他还是饶不过张泰来。在一天夜间,张小脚独熬不过,好生难忍,一时又找不着家伙。看看床上躯着的老公,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小土屋里油灯阴阴惨惨。越分可怕,越分凄凉。张小脚忍熬不住,便横了心,想他是人也罢,鬼也罢,反正还可以对付会儿。便自家将衣裤脱了个干凈,精赤条条爬上床来,使她两只金莲在张泰来小腹上揉来揉去。那张泰来久病之身,哪还有力量干那把戏。
张小脚情急难熬,免不了扒抓吞吐,又把两只肥奶在那话儿上揉搓。也是张泰来命该如此,那夜居然有点翘然了。这张小脚便腾身而上,来个“倒浇蜡烛”。眼看天快亮了,张泰来还是不泄,却躺在底下气喘不止。张小脚也不敢下来,怕他脱阳而死。眼看到了鸡叫时分,张泰来一声大叫,精出如涌。张小脚慌忙爬下身来,再看张泰来,已气断体冷,呜呼哀哉了。正是:
。
看官,你道这张泰来本来少年有为,倘若是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上一房正经人家,何致勾来一个淫娃蕩女,惹火烧身?所以老圣人说的好,鉆穴相窥,踰垣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可见不只是被人人轻视,反倒连性命也保不住。
閑言少叙,言归正传。张小脚自从死了老公,少不得悲伤一时。却喜她有两三个素常往来的恩客,不断接济。那张泰来在日,虽然甘作死乌龟,活王八,来逛的也得要稍存忌讳,偷作手脚,终有不便。现在张泰来一死,倒是方便多了。张小脚长得一脸横肉,五短身材,肥臀大乳,并无什动人之处。就属那一双小脚,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因此小脚之名大振。
张小脚的门庭顿时热闹起来,四邻宅舍被她搅得不安,由地保出头,叫她搬家。好在那张泰来的房子也是租来的,不打要紧。她便搬到外城的西围胡同居住。那外城乃穷人聚集之区,什幺下流痞子都在此地。张小脚交结了些鸡鸣狗盗,窝赃聚赌,索兴作起私门头来了。张小脚开了私门头,吃的穿的,都比在张家时好,居移气,养移体。她下边吃的补品太多了,身子更益发肥胖,皮肤更格外细嫩,看去活像一只母猪。
那些下流痞子们只懂得一味蛮干,哪懂得体贴温存。张小脚一身细皮嫩肉,耐久善战,倒有不少人喜欢逛她。又替她改了混号,叫作“小脚猪”。这是后话不题。一来二去,张小脚到了如虎之年,身子更发肥加胖,赛象一般。头发也有苍白的了,皮肤渐渐发粗,眼看快没人肯花钱嫖她。那一身床笫工夫,也因肚皮被撑的大了,使展不开,凈剩了两只小脚。那些熟客热哥,一个个都去嫖年纪轻花姑娘,张小脚弄了个门可罗雀。幸喜这二十几年中,攒下了几个钱,便想寻个归宿。一面再买几个粉头,自家当老鸨子,接着干这行子买卖。
不提张小脚有意从良。且说赶脚活无常胡二,也是这十兄弟之一,生得身材异常短小,行动猥琐,力气毫无,不免常受人气。他倒也有一手好本事,就是阴谋多端,惯会刁诈害人。十兄弟替他保镖出气,他替十兄弟谋计划策。这也是小人为朋,互相利用。小白狼替他出气寻非,出力独多。他见小白狼正壮之年,尚未有妻室,正巧逢着张小脚有寻人之意,那胡二原也是张小脚嫖客之一,就居中拉皮条,撮合成双。小白狼正壮之年,手头既无积蓄,又无正当生理,仗着打食度日,哪里讨得起老婆。可是精多则聚,除了半赊半赖碰个不开张的教坊姐儿暂一消火,就得夜里请五姑娘费事。
他有了张小脚,虽然是年老,却经多见广。持久耐戏。张小脚姘上这一条精力旺盛小伙子,朝云暮雨,耐久善战,欢乐无穷,喜得心花怒放。不觉将积攒的银钱,贴他花用,要买服小白狼死心塌地同她姘度。张小脚也不再接客,专门替人家勾引女娘,在家野合。又开起转子房来了。
这一天,小白狼于得山与飞天豹刘虎、磁公鸡赵三、活无常胡二,四人閑暇无事,不免閑游浪蕩。看官,那外城前门大街是顶热闹地方。
除了那里,往南都是穷人聚集,有什好玩。
四人先在雨来散茶棚,喝了一会茶。觉得没什意思,磁公鸡赵三道:“从前在这里摆茶棚子的王三,现在发了一笔外财,在前门大街上开了一家王家茶楼,甚是场面。咱弟兄们何不前去一行?”
飞天豹刘虎道:“那王三从前咱曾替他打过不平。俺们弟兄若去,少不得要捧香迎接。”当下计议已定,便来在王家茶楼。怎生好法,有诗为证:
栏干红绿漆,织锦挂帘钩。
四方远近客,都道王家楼。
当下王三见是十兄弟来了,便笑脸相迎,陪到里边坐下。吩咐茶博士沏上好香茶来与四人吃。四人安坐已毕,吃茶閑谈,无非是讲些里巷猥谈,娼窝风月。
飞天豹刘虎说道:“我自幼惯好风月,嫖过的姐儿女娘,私的官的,不计其数。各有各的风味,各有各的情趣。你们几个想来风月事儿一定不少,我们弟兄乘今日盛会,何不开怀一谈,以叙衷曲。”
胡二接口道:“大哥所谈,正合小弟之意。小弟虽然爱好风月,怎奈身子不结实,不克久战。但是交过的女娘,已是不少。我生平只有二恨。”
刘虎道:“是那二恨?”
胡二道:“一恨只伴那些丐女娼妇,扯半旗,就炕沿,没有过千金小姐,玉嫩娇娃,与我同床并枕,压股交颈。”说罢,众人哈哈大笑。
磁公鸡赵三道:“看不透你这癞蛤蟆,还有吃天鹅肉的心肠。”
胡二道:“正是。那像你赛的,搂着老婆的屁股,就美得受不的。这才叫才子风流。”
赵三啊了一口道:“你也配?”
刘虎道:“不要斗嘴,接着再谈下去,那第二恨呢。”
胡二道:“二恨只是玩些破烂饺子,陈旧蚌肉。从没吃过后庭娇花,元宵美味。这是第二恨,早晚有一天非尝尝不可。”
吴来子笑道:“四哥也未免见识太少了。要说起后庭花这个调调儿,咱倒是个久行惯家。那些青头白脸的小厮们,正不知叫咱家玩过多少。只是弄这玩意儿,非小心不可。不然一不小心,弄出屁来,变成炮打旗竿顶,可就有性命之危。”
刘虎道:“老六这也是经验之谈。”
小白狼道:“大哥,这后庭可有些什好处,为何人们都这样爱好?”
吴来子道:“七弟,你有所不知。这事的好处,一言难尽。是紧暖浅软嫩干甜,不比那牝户,湿滑无味。”
小白狼道:“原来有这幺些好处,早晚我也非尝它一尝不可。”
刘虎道:“七弟年纪太轻,未惯在风月场中行走,且行慢试着步走。”
小白狼把桌子一拍道:“说干就干。”
猛的一抬头,看见对面桌前坐着一个小厮,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年约十二三岁,甚惹人惜爱,与一老者并坐饮酒。老者将那小厮揽在怀中,说不尽的风流娇态。小白狼见此情景,方才又听了些淫话,不觉淫心顿起。
走上前拉住那小厮手儿道:“你来陪咱喝杯茶儿。”那小厮突的被猛汉子一吓,又羞又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者拦住小白狼,打着南腔北调的官话道:“你是哪里赶来的蠢汉,胆敢如此无礼!”
小白狼道:“我乃小白狼,这条街上没有不知道的。你乃何人,敢在我太岁爷头上动土!”
老者道:“我乃福建商人,贩茶来此。这乃是我所钟爱小厮,你如何敢硬来强霸?”
小白狼就着势儿将老头儿一推,骂道:“老不死的南蛮子,滚蛋去吧!”
那老者被推,跄跄踉踉跌出十步以外,半晌才爬起来说道:“好好,反了,反了!帝辇之下胆敢动手打人!”
众兄弟一齐道:“打了你,你又敢怎样?顶大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瘌。”老者见众兄弟势众逞强,一个个磨拳擦掌,料是惹他们不过,只得畏畏缩缩自家去了。
小白狼把小厮拉进座内,大家一齐调笑。又叫茶博士送上四壶高粱酒,一盘凉茶拚碟,猜拳行令,好不热闹。那小白狼揽小厮在怀里,向他那香喷喷的小嘴巴上一连亲了几个嘴巴。众兄弟一齐叫好,只羞得那小厮两颊绯红。
小白狼酒兴勃发,益发放肆,便伸手插入小厮的裤里,慢慢摸着了后庭花。只轻轻一抠,肆意玩侮。
且说小白狼众人调戏小厮,只管吃酒。不觉之间一个个烂醉如泥。那小厮见他们都已酒醉,乘间溜下茶楼,径自去了。
看看天色已晚,那茶楼掌柜,素受十兄弟庇护,也不敢惊动。直到掌灯时分,才一个个醒来。掌柜将饭菜端上来,请众兄弟吃。
吴来子道:“七弟你今日只那一手指头,也知道滋味了吧。要叫张小脚知道了,可不拔去了你的鸡巴毛。”
胡二道:“七弟配张小脚,真是天赐良缘。可怜我赶车半百,至今还是孤身。见你们二人恩爱夫妻,好不羡煞。”
小白狼被酒已深,不觉勾出心事,长叹一声道:“我们两人不能长下去了。”
众弟兄惊问道:“敢是反目了吗?”
小白狼摇头道:“不是,不是。”
众人道:“果为何事?想我弟兄没有办不了的,快快说出来,众兄弟好替你帮忙。”
小白狼道:“待我慢慢道来。”正是:
满腔委曲心腹事,尽在酒后一言中。
要知小白狼说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穷风月赵三定计活冤孽孤孀遭危
诗曰:
而今诸事竞稀奇,风月场中亦支离。
无赖勾得乞丐女,剥尽罗裳卖玉肢。
原来北京城中繁华甲天下,笙歌遍地。上自贵公,下至庶人,无不讲求游乐。
那些贵官富商,自不用说。吃的是珍羞美味,穿的是绸缎绫罗,住的是高楼大厦。内有妻妾美女之奉,外有酒楼饭庄茶棚戏馆,酬酢消遣。另有楚馆秦楼,燕赵脂胭,苏杭金粉,供他佚乐。
那中等的也有教坊书场,作寻乐去所。下等的呢,姘私门头,逛小教坊。这乃是一等人有一等人的设置,一等人养一等人。
惟有那些走卒乞丐,每日所入无多,吃上没下。却也是一般肉长的身子,一样也要闹色。可是所入既少,浑家娶不起,逛私门头小教坊钱又不够,只有积攒铜钱,熬上个半月二十天才得随便一回。于是就有一般穷人为自家想,为人家想,想出了这一笔好买卖。那外城乃是穷人聚集之所,就有人拣几处破窑,招致诱几个女叫化子,干起那送旧迎新朝云暮雨的勾当来,名唤窑子,就是在破窑里的意思。
那些女叫化子有得什幺姿色,肚脏破烂,也只有专接那些贩夫走卒,鼠偷乞丐。你想女叫化子无非是讨饭不饱才肯来卖,穿的不用说破烂不堪,有什幺风流俏俊能招致游客。倒是那开窑子的有主意,衣裳破烂索性不要穿它,人身上的皮都可以用水洗干凈,就只给这几个女叫化子置点脂粉头油,打扮起来,身上脱得赤条条的,露着那松松红穴儿,教唱几支俚词歪曲。学上几套掩腿品箫,颠摆送迎,就这样在破窑里任人观看。那长短黑白,肥瘦宽窄,高低毛凈,引得行人情不自禁,入内花钱买乐。既可以招致客人,又省得花衣裳钱,真是一举两得之妙。当时有人在笔记中写出这种事情,有云:
近世风俗淫靡,男女无耻。皇城外娼肆林立,笙歌杂沓。外城小民度日难者,往往勾引丐女数人,私设娼窝,谓之窑子。室内天窗洞开,择向路边墻壁作小洞二三,丐女修容貌,裸体居其中,口吟小词,并作种种淫秽之态。屋外浮梁过其处,就小洞窥,情不自禁则叩门入。丐女辈裸而前,择其可者投钱七文,便携手登床,历一时而出。话说开窑子这种事,在起初不过一二细民偶然想出的生财之道,也没想什幺长局。不料风气一开,居然门庭若市,拥挤不动。当窑姐儿的丐女忙的连溺都没空儿撒,他们不得不另添新人另开地方。一般无衣无食又兼无耻的男女,也竞相效尤。更有那些小教坊私门头生意不好,挨饿的姑娘,也都情愿牺牲色相,脱光了眼子,到这里来接客。又赚钱又省衣裳,哪不乐干。一来二去,外城开设的窑子不计其数,却把那些私门头小教坊的买卖全夺去了。
那窑子起初设在破窑里,所以叫做窑子。后来天气一凉,姑娘们一天到晚的光着身子,住在露天的破窑内,经不起秋风露冷,一个个害起病来。这些窑主们便连忙另谋栖处,便赁些破蔽民房。也用不着修葺,就这幺搬进去,究竟比露天的破窑好的多。另在靠街的土墻上凿几个窗户小洞,以便行人窥探这些光眼的姑娘们,仍然叫做窑子。这京师中在外城开窑子的日多一日,姑娘上自然就有些挑剔,渐渐年青美貌姑娘也有落到这里边光眼子卖的。正是:
只须黑松林一座,哪论无盐并西施。
且说张小脚本以开转子房为生,勾引几个丐女与人干那事儿,坐抽肉钱。不料近来胡同的口上开了一家窑子,将几个姑娘都招致去了,弄得张小脚门可罗雀。
看官,大凡妇人俱是心气窄小,不如意时便不免无事寻非,闹气吵嘴。那张小脚买卖全无,又是淫泼妇人,自然同小白狼斗气。小白狼游手好閑,平日衣食花用,全仗张小脚,对张小脚不无畏惧之心。那张小脚口口声声的骂着,一个男子汉凈会胡逛打閑,不会挣钱养家,反叫婆娘勾人养汉赚钱他花。小白狼倘再没办法,一定同他拆伙,另姘别人。
小白狼孤处二十多年,才遇着这一个婆娘。虽然年纪大些,那一身的胖肉,床笫工夫,一双小脚,在小白狼眼中,夜里吹灭了灯,那还不是活神仙、活宝贝。又兼衣食无缺,照顾有人。一旦仳离,自家一个蕩人,到哪里再去寻这幺好的安乐窝?所以咳声叹气,强打精神。今天与众弟兄打趣喝酒,也忘了许多。既至沉醉之后,作了一梦。梦见自家同张小脚分散了,仍然在街上閑逛,人也奈他不得。惟到夜情欲难熬,一连找了好几个女娘,都比不上张小脚风月。正在烦闷。正好碰见方才那小厮。不觉大喜,就推掉干他的后庭花。正在快活当儿,忽觉那话如被咬一般,惊得一身冷汗而醒。
恰巧又被胡二道破心事,不觉长叹,将自家心事合盘托出,请众兄弟设法。
刘虎道:“这事不难,待我率领众家兄弟齐上前去,将那一家窑子硬毁,姑娘还替你夺回来,岂不好哉。”
胡二道:“大哥此言不妥。倘若他人再开一家,岂不又是麻烦。难道还一家家的去硬吗?”
刘虎道:“咱们兄弟说不叫开窑子就不许开窑子,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赵三道:“小弟有一言,不知如何?”
刘虎道:“有言只管说。”
这赵三绰号瓷公鸡,素日是悭吝成性,一毛不拔,专在钱眼上站着打跟头。小白狼听他要说,料有几分意思,也连忙抢着说道:“三哥有言快说,别吞吞吐吐的,叫小弟着急。”
只见赵三慢条斯理的说道:“按说现时的人们都不爱逛私门头了,那窑子价钱又贱,还可以白看挑选,并且连那高低长短,肥瘦黑白毛凈,都看的见。谁人不爱看?看了就好去逛。依我看,就是打走了那家,七弟那里也不会添了什幺人。张弟妹又是能手,我们为何不也赁间屋子,也照样开它一家。他卖七个钱,咱卖六个钱。客多了自然会赚,不知七弟意下如何?”
赵三说毕,大家都鼓掌称善。小白狼道:“这计策好是好了,只是几个姑娘都被人夺去了,一时没得人。难道就叫张小脚一个光着眼子就勾了人来了吗?何况她还不一定肯光了给大家看呢。”
赵三道:“话还没说完呢,你忙的什幺?我虽然名叫瓷公鸡,却没个正经事儿,专靠着掏摸度日。有时手头不便,常到西边那些叫化子堆里去寻宿。我倒早早有此心思,已经相上了几个人。”
小白狼忙问:“是哪几个?”
赵三道:“头一个是本城人,是叫化头混天鬼之妻,年方二十三四。原来也是小康人家,只为丈夫不务正业,把家私都掏光了,落得乞讨度日。这混天鬼身为乞丐,还不学好,讨得钱来,尽数花在窑子里。近来又热上一个姑娘,全不管家。他说无论谁,若肯给他三百吊钱,他便肯将老婆卖给他,这是一个。”
小白狼摇头道:“不成,不成。张小脚那儿一个钱也不肯拿了,要花三百吊恐怕她不肯的吧。”
赵三道:“那幺这一个算做罢论。第二个是娘儿三个。”
刘虎道:“这一下可不少。”
赵三道:“这娘儿三个姓杨,乃山东人氏,逃荒方才来到北京。不料汉子死了,抛下一个三十二岁的浑家。膝下一女,名唤小好,年方十一。一个怀抱的好儿,还没断奶。这娘儿三个无依无靠,无亲无友,到处乞讨,又不认得东西南北。倘若我去说她,没个不依。如若不依,咱们大家去吓她一跳。保管俯首听命,入我樊笼。”
小白狼道:“那第三个呢?”
赵三道:“第三个名唤刘玉环,年约十八九岁,乃南宫一个老学究的女儿。这老师傅一生不得意,没中了举,带了家眷,来京读书,以备求取功名。不料用功过度,得病而死。只剩下姑娘一个,也落得乞讨度日。不过她父生时,曾教她念过圣人的书。若同她说,一定不肯。不若俺们弟兄劫她前来,拖她下水。到时生米已成熟饭,她也无可奈何了。”
小白狼道:“好罢。就请赵三哥设法招致这几个人。”
赵三道:“还有我呢。”这一句说的大家哄堂大笑。胡二道:“赵三哥,难道你也要在里边卖一份吗?”
赵三道:“不是,不是。我素无正业,今番倘替于七弟作成了这事,我就替他把门巡风。到头来分我几个钱花,也省得我再去掏摸了。”
大家鼓掌称善。正是:
小人毒计谋孤女,可怜弱息受煎熬。
话说兄弟四人计议已定。小白狼回家与张小脚商量。二人情同意同,欢喜不尽。一夜安憩,少不得颠鸾倒凤,隔山掏火。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赵三率领飞天豹刘虎、活无常胡二、无二鬼吴来子、小白狼于得山、催命鬼崔四等,一共六人,将杨氏娘儿三个劫到张小脚家里。兄弟六人连威带吓,将娘儿三个唬得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张小脚细看那杨氏,只见生得:
面皮黑惨惨,脸儿滚圆圆。
两眼如桃赛水仙,身柔无骨杨柳前。
虽然是徐娘半老,却尚有风致嫣然。
这本是农家妇女,却来在京受难。
再看那杨氏的女儿小好,只见:
身裁矮小,面皮焦黄。
顶上一把黄发尚未覆额,身上一把瘦骨弱不胜衣。
一只肚腹如若枯柳倒地,手脚四肢俨如私私木柴。
却喜得眉目清秀,尚可送旧迎新;
更好的年稚身小,赚钱日子正多。
张小脚看完了,便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小好被吓得说不出话,哆哆啊啊的道:“十一了。”
张小脚道:“也好,还可以将就。不过看你还像九岁哩。”正说着,杨氏怀中小儿大啼,杨氏解怀喂乳,张小脚看那乳:
乳大头圆,馒头上镶颗紫葡萄;
肉黑皮细,包子内挤甜奶汁。
是小孩的干粮,男人的耍物。
张小脚看罢,吩咐都把衣裳脱了。那杨氏连逼带吓没了主意,先脱上衣,露出一身细嫩的黑肉。飞天豹刘虎顺手一把搂过来,亲了个乖乖。瓷公鸡赵三也将小好揽过,嘻笑抚摸。不一时把个小好剥得精光。瓷公鸡将小好按倒。提起两腿,玉杵直捣阴门。那小好不觉哇的一声叫了起来。
慌的杨氏慌忙从刘虎怀里滚出来,跪倒在地,叩头不止,那两只肥奶也随着乱颤。杨氏道:“求爷们修好,这孩子太小,受不了啊。等几年再伺候爷们也不迟。”
赵三道:“爷爷正高兴呢,你打的什幺搅?”只见张小脚早已脱得精光,一身横肉压在小白狼身下,二人气喘不止。
张小脚一面说道:“赵三哥,你先饶了这小好儿吧。等呆会你再一回不完了吗?”赵三方才罢手。那小好才逃出来,刘虎、赵三、胡二,将杨氏干讫一个整夜。
到了次日,起身梳洗已毕,便去设法抢劫刘玉环。到了晚上,预计刘玉环乞讨已毕将要回家,二人突出道左,一个按住口,一个用绳捆绑,用棉被包了,假充是送病人,抬进张小脚家来。将刘姑娘放开,说明原委。那刘姑娘痛哭跳骂,誓死不从。
惹得张小脚性起,吩咐小白狼将刘姑娘绑了,撕下裤子。顺手抓过一把小笤帚柄向阴门里一塞。只见鲜血直流,女红已破。痛得刘玉环面色发青,连声哎呀不止。可怜刘玉环一个贞女就这样子失身了,正是:
笤帚刺破桃花蕊,任你贞坚又如何。
话说张小脚见刘玉环女红已破,遂叫赵三道:“你来试试新,也不枉你定计一场。”
赵三依言将刘姑娘按倒。不一时将赵三的一泡驴精,泄在体内。
接着刘虎又上来照样一作。张小脚道:“现在你女身已破,还有话说没有?”那刘玉环只是闭目流泪,一声不语。正是:
惜得黄花身已破,只堪随波逐污流。
要知刘玉环应与不应,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吴来子巧赚多娇老虔婆夜拷玉女
诗曰:
骡车驰过欲黑天,赚得阿娇好卖钱。
正是火坑风光好,暮云声里试皮鞭。
话说张小脚见他三人均已入她掌握,遂在胡同里赁了一间土屋,也不修葺,只在墻上凿了三个小洞,地上铺把干草。将杨氏起名骚姐,绰号灌浆货,刘玉环起名色姐,绰号一挨出。两个洗剥干凈了,又给裹脚睡鞋,又涂了满脸的白土粉,两块红胭脂。每人先打五十下马威鞭子,然后送到窑子里,去作那送旧迎新磨皮擦肉的勾当。赵三管着把门巡风,梳头洗脸。到了更深夜静,赵三也就到里头去睡,在门上加一铜锁。
小白狼张小脚不时去守夜。怕他们逃走。赵三又去托人写了一副红纸春联。贴在门上。以为新张之喜。郤不在话下。
且说小白狼和张小脚干起这个营生。生意日有起色。二人喜之不尽。况且每日看活春宫大体双。不能无动于中。两个看的兴起。也就回到屋内。挂上窗帘。同赴巫山阳台了。正是:
贪淫思欲非君子;见利忘义是小人。
言归正传。且说胡二从前门外载了闺贞小姐,车轮转动,向着张小脚家中而来。那吴来子看见车行不远,飞走赶上前去,轻轻向车辕上一跃。吴来子同胡二两人一路上暗作手势,眉飞目语。胡二心中明白,更是马上加鞭,车声辘辘。不一时已到了张小脚的家胡同口。
已是掌灯时分。胡二先跳下车来,走到胡同内,只见房门紧闭,窗户挂帘,料他二人有事在内。
连忙向门上敲了两下。只听见张小脚颤声的气喘问道:“谁呀?”
胡二道:“是我。”
张小脚道:“是你也得等会儿。”
胡二道:“你快开门!有贵人到此。”
张小脚骂道:“什幺龟人鳌人的,该死的,存心捣蛋。”
胡二道:“不是,是替你送货来了。吴来子方才叫我拖来了一个女子,说是什幺小姐,你快来看看,美貌着咧。”
张小脚道:“好,我就来。”接着听见屋里振衣之声。不一时屋门呀的一声开了,那张小脚首如飞篷,两手提着裤子,衣襟不掩,内穿大红布抹胸,两只胖奶分在左右,颤巍的垂着。那小白狼一丝不挂躺在炕上,阳物直挺挺。那杨小好郤立在地上规规矩矩动也不动。
张小脚一开门便问:“那女娘在那里?”
胡二向外指道:“在胡同口车内,你且整好衣裳骗他进来,再做区处。”
张小脚随即整衣,一面向小白狼道:“你看你,像个什幺样子?还不快起来收拾好。”
那小白狼挨了一顿骂,连忙爬起穿衣不迭。
张小脚随胡二走到胡同口,只见吴来子坐在后车辕上,摆手叫他不要声张。吴来子轻轻跃下车辕,到张小脚面前悄悄说道:“这里边是我从前伺候李大人家的小姐。”
张小脚道:“既是大人家的小姐,你如何敢骗他到此地来?一旦事发,干系非轻。”
吴来子道:“你有所不知,那李大人得罪了朝里的魏公公,已经下狱赐死,夫人也已自尽,就剩小姐一人,在京并无亲友,生的美貌非凡,被我赚了来,準可做一笔好买卖。”
张小脚道:“且待我来看看。”
吴来子道:“那幺赚了钱可分我几个呀。”
张小脚道:“那就分给你三分一如何?”吴来子点点头,先蹑手蹑脚走向胡同里去了。
胡二掀起车帘说道:“已经到了,请小姐下车。”那闺贞在车中憩了半晌,只觉四体痛疼,筋骨如碎。深闺娇养的女孩儿家,经得住什幺风霜,因此疲乏不堪,昏昏思睡。被胡二一唤,蓦的一惊,勉强支持爬下车来,举目一看,但见面前站定一个妇人。只见生得:
横眉竖目,阔嘴厚唇。
面如大盆,身似肥象。
铜铃一般两眼,兀自飞送秋波。
麻花似的苍发,带了满头野草。
满脸脂粉浪垢,只缠得端正金莲。
话说小姐见妇人神气不正,心中踌躇。妇人何等乖滑,早已瞧出小姐心事。忙满脸陪笑道:“不知小姐来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小姐道:“不要客气,来给您添麻烦了。”
张小脚道:“小姐奔波半日,想已疲乏不堪,无奈家室卑陋,有屈小姐玉体,入内先行休息如何?”
小姐道:“正要托庇阴覆,只是心下难安。”随即跟随小脚走入胡同。且见那胡同内:
破瓦败砖,蓬室茅房。
窄窄胡同,恰一人走道。
小小草门。一碰就得砂塌。
满地上是干湿泥,土墻上是窟窿圆洞。
郤有个昏灯在挂,多少脏鼻破裈,出入其间。
围集圆窟窿上,如苍蝇之附膻。
小姐心想:“看不透这破瓦廊舍,倒是住人不少。”又见两傍土墻上尽是圆洞,多少下流人物伏在上面观看。心中纳闷,莫名其故,又不好启齿,不觉之间已随张小脚走到屋内。小白狼同吴来子早已溜出,只剩小好一人在室内站着。
张小脚引小姐到屋里炕上坐下,指着小好道:“小好,还不来给小姐请安。”小好战战兢兢的拜了万福。小姐还以为是张小脚的女儿,也答了万福。张小脚取出窝头面条,与小姐充饑。小姐吃了一口,觉得粗糙难咽,郤又饿了一天,不得不吃。那张小脚灯下仔细端详小姐,真个是绝世美人,天下无双。怎见得:
唇不涂朱而红,肤不施粉而白。
发若乌云委地,面似莲花出水。
乃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腰肢婀娜,举止大方。
真不愧是万方仪态,千金闺阁。
罄南山之竹,未能形容于万一。
张小脚见小姐貌美,心中大喜,心想:“这等天下少有地上无双的美人儿。何必非要送到自家窑子里去赚钱。倘若留着待价而沽。遇上一个王公大臣。富豪公子。看对了眼。买去做侍妾美姬。还不把上千上万的银子拿来。一生吃着不尽。用之无穷。”
张小脚想到这里,不敢怠慢忙道:“小姐想是困乏了,暂且屈尊在破炕上安憩一会吧。”
小姐道:“适才因困乏过甚,忘记请教尊姓大名,望乞原谅。”
张小脚道:“奴婆家姓于,娘家姓张,只因生得脚小,人都称我为张小脚。”
说罢,将那端端正正的小金莲举起,与小姐观看。
小姐一怔,暗忖:“这妇人如何这般的不端庄?”遂道:“你与吴来子可有什幺亲戚吗?”
张小脚道:“他与俺丈夫是把兄弟,来往得如一家人一样。小姐的情形,方才赶车的胡二已经向我说了,我想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多多保重要紧。”
小姐道:“多谢美意。”
小脚又道:“小姐今年芳龄多大了?”
小姐道:“虚度一十六岁。”
小脚道:“大人夫人在世的时候没给小姐对亲吗?”
小姐一闻此言,羞的面红过耳,低声答道:“尚未。”
张小脚道:“小姐长成一十六岁,想来月经已通,不知想过男人否?”小姐面红耳赤,低首不语,心中异常生气这妇人无耻。
小脚又道:“小姐不要害羞,俺们女人有什幺说不得的话,人生在世无非为了情欲二字,少不的嫁上一个汉子,倘若高兴,靠上他三个四个,落得快活,要再不过瘾,。就到那窑子里去坐房,一天来上他个三十回二十回的,那才受用哩。”
小姐听罢,怒恼非常,暗想:“这妇人他简直是戏侮与我。”正是:
红霞映粉面。怒焰起芳心。
话说小姐被张小脚秽言秽语,说得性起,正待发作,又一转念:“现在寄人篱下,何必性急若是。想必这妇人乃粗人之辈,不懂礼节。自家乃千金之体,何能与他一般见识。”想到这里,气也平了,随张小脚怎样胡说,只当耳旁风,置之不闻,低头不理。正是:
任何花言巧语。只算耳旁轻风。